早春的风尚带着冬日凉意,吹拂在马夫坦露的胸膛上。他勒着缰绳催动马车缓缓前行,从索利克山到绿井村的这条土路上尽是乱石难免颠簸,于是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大小姐和马夫很不开心。塔曼德尔家的主仆都是效率至上的行动派,可石头不理会大小姐的贵族威严,他们又没法对石头发号施令让它们把自己从土坷垃里起出来闪到一边,憋的很难受。
跟在一旁的李聚很开心,他不用呼哧带喘地跟着跑了,甚至还有余力寻宝。路边的草稞子里满是果木,野树莓挂在枝条上红得馋人,低头又见绿油油的黄花菜已经抽出嫩芽,吃树莓吃成红嘴圈的青年乐了,蹲在地上薅。
马夫在车架上鄙视地盯着李聚的屁股,觉得他那好似饿昏了头的模样很丢人,进了公爵府就有面包、肉汤,至于和牛马争食么?直到李聚笑嘻嘻地过来递给他一把,他放下马鞭半信半疑地接过来捻着一根草茎塞进大嘴,一股清甜滋味顿时在他的嘴中蔓延开来。
“这东西人能吃?”马夫攥着草叶一脸懵逼。
当然能吃,油菜花有什么不能吃的。李聚叼着半根菜尖点点头,然后跑到路旁的草甸子里接着寻摸:“能吃,但仅限这波嫩茬。等开花了就不能生吃了,叶子会变苦。秋天结的籽还能用来榨油。”
马夫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一根一根嚼着甘甜的嫩茎,粗壮的指头捻着草往嘴里放的模样宛如张飞吃豆芽。李聚一直在摘路边的树莓,兜里装不下了便往马夫怀里揣。
两个红嘴圈一个赶车一个走路,车厢里的艾丽妮闲得无聊掀开布帘想调戏李聚一下,结果被他那好像刚茹毛饮血过的嘴巴吓了一跳,帘子又“唰”地放下了。
这段路说长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望着开始加速的马车,李聚哀叹一声正想跑步跟上时,马夫突然跳下了车,撇着嘴巴很是不屑地薅住他的衣领便把他拎到了车架上。壮硕的大汉挥舞马鞭吆喝了一声,两匹高头大马便“磕哒磕哒”地迈开四蹄。
李聚坐在马夫旁边,手里攥着一把树莓,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后头的车厢。
马夫蹬着虎眼看白痴一样看着面前的青年,心底涌上了一股再把他踹下车的强烈冲动。金枝玉叶的姑娘吃坏肚子你负责?李聚瞅瞅一颗树莓上粘着的蛛网,只好尬笑两声假装无事发生。
一个小时后,李聚已经能看到环绕着绿井村的耕地。那些农奴在马车经过稻田时纷纷惶恐地弯下了腰,拎着鞭子在田垄间巡视的管家见到这辆挂着塔曼德尔家族徽记的马车,一边兴高采烈地派人通知村长和地主老爷,一边提着面包篮跑过来殷切地嘘寒问暖。
马夫看都没看他一眼就驾着车过去了,把管家留在后面犹自不停地点头哈腰。大小姐说了,不在村子里停留,要趁天黑前抵达索玛拉镇里的旅社过夜。
李聚亦步亦趋地跟着马车,当第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奴跪朝马车弯腰时他就果断跳下了车,他知道那些苦人不是在给自己行礼,他只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像马夫一样鼻孔朝天地蹭公爵府的威势。
青年不觉得自己进入公爵府是什么一步登天。大小姐是个恶趣味满满的贵族,等着自己的说不定是一个新的猪圈;把自己关进小黑屋绑起来,审问出一堆莫须有的间谍活动后一刀咔嚓掉也不是不可能。
把那个管家的彩虹屁当空气,在车厢里装耳聋的艾丽妮在李聚跳下车步行时却特意掀开布帘,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被她的目光刺得如芒在背的青年疑惑地转头,二人对上视线后,艾丽妮又傲娇地“哼”了一声才放下布帘。看得李聚心里直突突。
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周围不算陌生,跟老头卖山货时来过两次。绿井村因一口爬满苔藓的石井得名,说是井口周围绿植遍生、水质清甜,养活了好几代村人。爱占小便宜的巴恩老头一来就端着瓢鲸吞牛饮。李聚劝过村里人养成烧开水的习惯,因为矿物质含量过多的地下水可能导致结石和寄生虫感染,结果遭到了村里人一致的鄙视,喝口水五脏里能长石头?你咋不说俺喝口水就变成石头人呢?
马车最终停在村口的一颗大树下,因为村长和几个富户被家眷簇拥着早已在那儿翘首以盼,见马车驶来便齐齐躬身施礼。
见此艾丽妮也不好再摆谱,落落大方地下了马车冲将腰弯得像虾的老村长致谢。再看他身后的妇人捧着碗甜井水举过头顶献给马夫,马夫端起来一口喝干的模样看得躲在车厢后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李聚直皱眉头,你要是成了喷射战士我怎么办?靠背把大小姐背回公爵府?
“尊敬的塔曼德尔家千金,您的莅临令绿井村蓬荜生辉。”老村长低声下气,不敢抬头看面前的艾丽妮。
艾丽妮嗯了一声,淡淡地道:“我只是路过,您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好的,好的。”退到一边的村长将腰弯得更低,神色变得轻松。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庄而言,贵族的驾临总是和税款挂钩,既然公爵的千金不是特意来吃拿卡要的就万事大吉,春播还没开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绿井村只是这段不算短的旅途中的一段插曲,三人很快就将它抛在了身后。一路上李聚都在碎碎念,说也不知道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走这么远去找老巴恩是为了什么,还空军了,真没效率云云。
在李聚叨咕着“初代翡翠公爵是不是翡翠变的”时,一旁早已烦不胜烦的马夫终于忍无可忍,一脚给他踹下了马车。
“庶民,你去过那个村子?”艾丽妮无聊了,见李聚又开始步行便掀开帘子没话找话。她一开始对青年的自来熟不是很习惯,可话匣子开了后便觉得这种对话节奏很舒服,青年话语中自嘲式的诚恳虽然无礼,但就像绿井村村长口中那些慎之又慎的措辞又能好到哪儿去呢?其中唯一的情感就是虚伪。
虚伪就不无礼么?可惜啊,在安茹不虚伪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她想。
“……以后公爵府的水煮开了再喝,别光用麦酒啤酒解渴,更别直接喝什么甜井。这样患痢疾的概率能降下八成。”
李聚叼着草杆,气哼哼地迈着二流子的步伐答非所问。他已经想开了,既然装不明白本地人,艾丽妮又喜欢戳穿自己来获得智商上的优越感,那自己在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要小好几岁的少女面前就不装了。反正到公爵府后有没有命还两说呢。
“噗嗤,人家没给你端水,你生气了?”
“大小姐,我没开玩笑。如果你是认真的想招揽我为你卖命,而不是找玩弄我这条命的籍口——如果我进公爵府后有人跟我讲规矩不让我生火煮水,那咱们现在就一拍两散,我不会再跟着马车走一步。被拉罗夫打死也好过拉肚子拉死。”
有女神祝福的自己就算喝一辈子矿物质超标的水也不会拉肚子拉死,李聚只是为自己的雇主生在这个杀菌靠信仰的时代感到十分悲哀,美少女再漂亮,腹泻时的模样也不会多美。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不就是煮个水么,想煮就自己去厨房煮!”马车的布帘“唰”地放下了。
没过多久布帘又被掀开,金发少女怀疑的眼神在李聚身上扫射:“你已经和我的马夫要好到直呼其名的地步了?”
李聚闻言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的屁股,模样十分不雅观:“要好?你看这大鞋印子!”
艾丽妮在车厢里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模样同样不雅观。
过了绿井村,便是一片广阔的森林。宽阔的官道开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将坐落在里头的许多亚人与人类村庄勾连成一个整体。可一行三人是要去镇上的,自然不会走那些七拐八绕的路,拉罗夫驾着车溜边打算绕过去,艾丽妮见到森林边缘那些在早春时节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争奇斗艳的姹紫嫣红时不禁心情大好,和李聚一样跳下跟着马车走了起来。一会儿提着裙子两朵摘花,一会儿又大呼小叫地指使李聚帮她采野枣子,不知不觉就把马车甩在身后。
“你又不会吃,摘下来喂马啊。”
“你真以为我是王都的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娇气小公主?野枣子可是很美味的。”
李聚哼哼唧唧地抱怨着,和艾丽妮站在树下望着那颗巨大枣树上细密的棘刺犯愁,万物都有确保自己能在这个残酷世界中生存下去并传宗接代的本领。几分钟后赶上来的拉罗夫也把马车停在一边加入了这个掠夺大自然的小团体,艾丽妮表示自己难得外出一趟绝对不能空手而归,言辞之任性像土匪远多过像贵族。
大小姐有令,马夫顿时亢奋了起来,连思考的过程都没有就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将大脚板踹在枣树上,三人顿时就被枣子“噼噼啪啪”地砸了个满头满脸,气得金发少女用小皮靴猛踢马夫后腿,后者顶着一脑袋树叶红着脸疯狂鞠躬。李聚在旁边孤疑地盯着马夫看,这脑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围观了一会儿便跑到马车旁拿了个布口袋装满地的枣子。装得很慢,因为要逐个检查虫眼,枣子这东西不比树莓,虫子会往里头钻。大小姐和自己讨论烧水时那不耐烦的态度使他对公爵府乃至于这个时代的卫生情况非常担忧。
毒抗体质这祝福真是给对了,自己没有它在异世界铁定活不过三天。李聚心有戚戚地想。
“别捡了庶民,走了!”
艾丽妮揪着马夫的耳朵走向马车,健美先生一样的壮男为了配合一米六几的金发少女,弓腰塌背的都快把自己团成球了。李聚哎了一声拎着布袋爬上车架,拉罗夫扬起马鞭,“噼啪”的破空声激起一串清脆的林间鸟鸣。
绕过森林沿着路牌的指引进入索玛拉镇所在的平原后,拉罗夫就将车赶得很急,因为火烧云已经染红了天际,傍晚即将来临。马夫说这片平原有狼出没,并不安全,入夜就必须安营扎寨,可让大小姐露宿野外的话公爵会把他扔猪圈里。
李聚听了后对翡翠公爵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同意让自己的闺女千里过狼窝,身边就一个马夫跟着的爹已经不是一般的心胸宽大了。他当拉罗夫是护送刘备老婆过关斩将的关羽?
狼这种生物就是狡猾的代名词,自己初遇老巴恩时他就是被一头猫狼逼到了绝境。事后听老头说那头狡猾的畜牲一直在跟着自己,时不时抽冷子来偷袭一下,就等年老体衰的他体力耗尽然后一击定胜负。
李聚紧张地环顾四周,放眼望去一人高的荒草枯木遍地都是,车轮滚过乱石滩时,上头星星点点的狼粪令他坐立难安。他总感觉自己已经被狼群盯上了,等天黑他们就会看见成群结队的绿眼睛在黑暗像鬼火一样闪烁。
拉罗夫将马鞭甩得急切,两匹健马也全力以赴地倒腾着蹄子,但速度提却不了多少。拉了好几天车的挽马此时不可避免地显露出了疲态,那间豪华车厢中被家具内饰布置得犹如少女闺房,分量十足。
李聚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问一旁绷紧肌肉的马夫:“你们来的时候是怎么安然无恙穿过这地方的?”
“运气使然。”
“这里常有狼群袭击人的事发生?”
“不多。”拉罗夫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
李聚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多是因为死了几十个不信邪的倒霉鬼后,从此过这片平原的人都是拉帮结伙的,它们没机会。”马夫转过头,平静地看了青年一眼:“可我们现在很孤单。”
李聚闻言瞪大了眼睛,马夫那强自镇定的神色使一股怒火在他那被冷风吹得瑟缩的胸膛中“砰”地燃起,青年一把就攥住了拉罗夫的衣角:“你家老爷到底在想什么?!马车里拉的不是白菜,是他的女儿!他想和长辈化解矛盾,但表达诚意不是这么表的——索玛拉的城镇卫兵为什么不派人护送马车,你们不是贵族么?!”
“……很好,你终于站在主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了。”直视着青年愤怒的视线,拉罗夫居然笑了出来,丑脸上的褶子难看地挤成一堆:“你会在公爵府出人头地的。”
“我只怕人头落地!”李聚恼恨地转过头去,拉罗夫在回避自己的问题。塔尔家的大小姐离家远行去拜访一个老猎人,扑了个空后却在自己透露出“老巴恩下午就回来”的讯息时等都不等就离开,随从更是只有一个护卫。这事处处透露着诡异,而其中的内幕自己一个攀高枝的平民没资格知晓。
“我也怕。所以我们就要闭上嘴,专心地把大小姐毫发无损地带进索玛拉。”
“我有退路么?塔曼德尔公爵会容忍一个来历不明、人种不同的男人呆在他一直在关注着的长辈身边?如果我当时不跟你们走,你是不是就会半路折回来撅断我的脖子?!”
“如果今晚进不了城,马车被狼围了你们是不是就会把我丢出去让狼群啃食,好让你们能够脱身?!”
李聚咬碎了牙才压低声音的怨毒咆哮一字一句地挤进拉罗夫的耳朵,后者置若罔闻,紧攥着缰绳与马鞭望向天际那抹火烧般的云霞。
“……天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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